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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成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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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蜚知道殺人要坐牢的。

但是她不知道她有沒有殺人。真正的殺人就是瞬息之間、這麽輕松的一件事嗎?仿佛是她什麽也沒做的,只簡單的一推一搡,就是一條命。

那人還活著嗎?還是斷氣了?有人發現他了嗎?這些問題在她嗓子眼堵著,讓她冒了一身不知冷熱的汗。她回家把衣服一脫一換,上手一摸,背面濕透,汗裏還混著血。

她把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。不妙的是腿,跟喪失行走功能似的,瘸得難看。她面無表情躺在床上琢磨著去醫院看看,但一想都弄死了個人,一下子又沒心思了,腦袋發脹、一圈圈像繞毛團。

又有何蜚她爸在她房門口徘徊的聲音,跟偷糧的老鼠似的惹人厭煩。他在她門口逗留很久,然後就是一陣微弱的敲門的聲音響起來了。說起來奇怪,也許是終於折騰不動,何蜚她爸最近不怎麽撒癔癥了,倒還勉強像個能自食其力的中年人。何蜚翻個身坐起來盯著房門,想:他居然還知道敲門了。

何蜚她爸敲了一會不敲了。沒人應,他猶豫著不敢再敲。正要轉身走開,門嘎吱一聲開了,何蜚一張泛著死白的臉孔出現在門後面。

她很平靜,一點顫抖也沒有,單刀直入:“爸,你跑吧,我殺了個人。你跑遠點,當不認識我。”她都記不清她上次叫“爸”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。遠得跟上輩子似的。再叫一聲,心裏竟然無波無瀾,一股氣吐出去,松快。

她親眼見著這男人變臉似的,臉上刷一下白了,嘴唇哆嗦。

他問她:那人呢?

何蜚低頭看腳,在灰塵上不輕不重地碾,嘴上事無巨細,問什麽答什麽:人的情況、時間、地點。

她爸又問:怎麽回事?

何蜚說,他們打我。幾個人打我一個。我推了一把,那麽長一木楔子就直|插|進去了,人多半沒氣兒了。

何蜚她爸好像傻了。他是個外強中幹的,關起門來打罵何蜚不手軟,要沾上“殺人”這兩字,血乎得他都走不動道,一下子癱在沙發上,跟老了十歲似的。

他想罵,罵何蜚不知輕重,但是看到他孩子身上的青腫,腿上、臉上全是,心裏突然絞起一陣劇烈的酸,他垂下腦袋,何蜚在旁邊看他嘴裏喃喃,不知道在說什麽。她看了一會就沒勁了,轉身往房間走。

人生一下子就空了、窄了,前面就是盡頭。盡頭是懸崖,一腳踩下去百般煩惱沒有,大不了下輩子再自在。

何蜚決定躺在床上安靜地等待一個審判。一覺起來說不定頭上就有根繩落下來,她把脖子一伸,牲畜一樣馴服地套上去,一切就都好了。

這麽想著她睡過去。正是淩晨時分,她從夢裏驚醒,又是一頭一身的汗。她赤腳踩在地板上聆聽。家裏一片久違的寂靜。沒有摔酒瓶、詛咒和抱怨的聲音。

她走到客廳,看到茶幾上躺著一封信。

何蜚似有所感,她的臉在那一刻血色徹底褪盡。月光照在她身上,純粹一尊冰硬的雕塑。那白不祥,泛出一層死氣。

信很短,她很快就讀完了。她又把信上的字跡重新端詳一陣,她爸沒文化,字寫得不如小學生,如今潦草起來更醜,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字,和更糟糕的內容。她又看一遍,眼淚刷的一下狂湧出來。

她爸說,何蜚你得在家好好待著,誰叫你都不要出門,這個罪爸爸給你頂,爸爸沒給你爭過氣,沒讓你享過福,爸爸的命不值錢。顛三倒四這幾句,字忽大忽小:她爸顯然也是怕得不行了。

誰能想到這個嗜酒如命的、懦弱的、可悲甚至可恨的男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?何蜚從來沒指望過,所以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,呼嘯而來的震撼幾乎讓她窒息。

她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大哭大笑,把信壓在胸口,彎著腰喘氣,破口大罵。她罵這男人傻,頂罪哪裏是這麽簡單的事情,她罵他自不量力自作聰明。她跪在地上上氣接不了下氣地嚎啕,像個瘋子。

錯了,一切都錯了。明明是她自己的錯,卻要搭上無辜的人,她要是早點報警,或者早點叫醫生,是不是就沒有這遭?

她得回去。

她要找她爸。

她站起來沖出家門。她還穿著睡覺時候的裙子,拐著兩只腿姿勢奇怪地往前。但她從沒覺得自己跑得這麽輕盈、這麽快過,月光恰如其分地照下來,覆上她臉上、胳膊上、腿彎上出青青紫紫的傷口,好像一切傷痛都能在月光下溫柔撫平一樣——很難形容何蜚那時候的表情,她在月光下奔跑時候的動態是鹿,表情也像。是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的純潔,天真,無慮。

好像一片光、一朵雲,載她頃刻回到了幹幹凈凈的小時候。

電影定格在她奔跑著的越來越小的背影上,燈光猝不及防全部亮起來,一切行至尾聲了。

蘇游漾轉頭看向路歧。

路歧還保持擡著頭的姿勢,和電影院的女孩子們一樣好像還沒回神,他的表情在這一刻和何蜚何其相似,好像那根繩子終於從高高的洞口垂落下來,但他不用它套住脖子,他只是把繩子握緊了,等它把他拖出洞口,重見光明。

蘇游漾輕輕地捏住他的手,在他耳邊問,喜歡這個結局嗎?

路歧的眼睛平靜喜悅:“喜歡。”停了一會失笑似的嘆息,手背蓋住眼睛,“是我犯蠢。”

他漫長得不見天日的苦難早已結束,偏偏他還在原地踟躇,死心眼地等待被繩子吊住脖頸。蘇游漾身披月光往他跟前走來,把繩子解下來,一端盤在自己手心。他就迷迷糊糊地跟著她走,像野狗找到主人。一不留神竟然走到了一個美好結局。

蘇游漾總能領著他走向三百六十五種美麗結局。慶幸的是,每個結局都會有她。

……

“女校是缺乏男性荷爾蒙的場所,以阿梅為領頭的這一批人意外成為了代替荷爾蒙的中性部分。在欲望蓬勃的青春期,一種非部分社會群體所容的感情自然滋長。電影的第一主角何蜚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受難者,代表了在家庭和社會的施壓裏艱難生存的一類青年人——雖然在環境的熏染下養成叛逆陰暗的個性,但未染的黑色頭發和櫻花發夾卻意外點出最後一點少女意味的堅持。”

“這個人物不僅是可憐更是可愛的。蘇游漾把她值得愛的地方盡可能地放大化,秀湖是聯結她兩種性格姿態的關鍵所在,連不尋常的孤僻在經過轉折之後再往回看都變成了人物的魅力點。”

“最生動的奔跑,最美的結局,最好的留白。”

……

《月唳》在上映當日即創下1.1億票房,創造了當年非暑期檔電影首日票房的最好記錄。

電影火了,各種影評也雪花般沓至,說好說壞都有。說好有很多方面可誇,誇秀湖,誇何蜚,誇百合大法,誇親情感人,說壞無非是劇情和人物性格轉折突兀容易出戲。但噴歸噴,倒沒幾個說蘇游漾演技不好的。

這好像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變成了一種公認:從《山魅》到《月唳》,這位小花的的確確是通過自己演技收獲了廣泛認可。蘇游漾竟也能在盤點新生代花旦裏算演技可圈可點的一個。

經紀人這裏樂開花不說,蘇游漾這會在心裏犯愁。

那天從電影院出來,可能大好日光照得路歧昏頭,他瞇著眼睛,笑盈盈問她一句:

“周末岳父岳母有沒有空?”

她當時楞了足有五秒才反應過來岳父岳母指誰。頓時一股新鮮熱血上頭,呼吸都飈著熱氣。

這這這,這人!結婚這事八字沒一撇呢就瞎叫!不要臉!

路不要臉可真是十分的不要臉了,面對女朋友生氣的小拳拳面處變不驚。他彬彬有禮地向蘇游漾陳述了想去拜訪她的父母的意願,不知道兩位長輩是否可以賞臉抽個空。

男朋友要去拜訪父母了,關系更進一步,蘇游漾當然高興。但家裏有人不高興。思及她又有點猶豫。

蘇游漾早在路歧公開之前、沈驚霓警告她那天就向父母負荊請罪了。除了報備太遲之外蘇游漾沒挨什麽訓,年齡差竟然也被蘇游漾她媽許行雲給輕飄飄忽略不計了。

許行雲是難得的開明人。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,蘇游漾家不例外。許行雲可別提有多喜歡路歧了,她年輕時候也是演員,對找個娛樂圈的女婿適應良好,更何況路歧是出了名的品貌好、演技佳。蘇游漾好懸為路歧這些年精心維持的君子形象松了一口氣,那一頭她爸蘇舟巡卻跟被螞蚱蟄了腿似的嚎叫著“我不同意。”

當時是在微信裏三個人的群組視頻聊天,蘇舟巡還在外頭旅游——他閑不住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半時間在外頭跑,但三口之家感情仍然很好。若不是許行雲更喜歡住家,蘇舟巡是鐵定要“雙宿雙|飛”的——蘇游漾就見攝像頭裏她爸的臉迅速皺了起來,看起來難過得好像馬上要掉眼淚。

蘇游漾:“……”

蘇舟巡一邊假哭一邊嚎叫“爸爸不要你嫁人你還這麽小”,蘇游漾還沒想好怎麽安慰她,就聽到她媽溫柔有力的聲音響起:“漾漾先掛了吧,我跟你爸商量一下。”然後兩個人同時就不見了。

……不知道怎麽商量的,總之蘇舟巡回來之後哼哼唧唧別別扭扭的,倒是沒再說什麽反對的話。

人不在跟前,蘇舟巡還能壓著脾氣。但如果人親自上門是個什麽光景?蘇游漾想想路歧,想想她爸,哪個都不想傷害,可以說非常為難了。

最後把會面時間定在周日。蘇游漾回想了一下她爸當時波瀾不驚的一句“可以啊”,莫名感覺更憂心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嘿呀!考完回歸!

我已經在暢想新文到底開現言還是開HP了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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